这是二十三年前我在大功三连蹲点时的访谈实录。
这是二十三年间始终萦绕我心头的战友记忆片断。
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在大功三连工作生活过的战友。
真正的汉子要当兵
——某部大功三连官兵谈话实录
文图丨郭岚
当兵的走路疾如风
当兵的站立挺如松
当兵的胆大力无穷
真正的汉子要当兵
——题记
久志在军
刘久军:29岁,连长,一等功臣。
他是河北省青龙县人。“我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时并没有想到我今后会走从军的路,我在家上学时听别人叫名字也没有想到我会当兵。可一到部队,我才发现我父母当年给我起这个名字是那么意味深长。”
我算是高中毕业。当时我只差七个月就要毕业了,而且我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还是不错的。可我们一个班里64名同学,有30多个是补考生,有的已连续补考了5年。我想,这么多的人都挤着高考,划不来,反正都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,干脆我去当兵算了。我们校长对我不错,见我当兵的态度十分坚决,又十分惋惜我的学习成绩,说给你个毕业证,你就算作是高中毕业了吧。
当时我来当兵的目的很明确,就是要考军校。我把上高中时的课本都带上了,到部队后我怕复习不够全面,还让我高中时的同学不时给我寄些新的复习资料。也许是机会吧,新兵连结束时,后勤来挑仓库保管员,一眼就把我给看中了。和正规连队的兵相比,后勤仓库的兵要舒服得多,也有更多的时间复习。我想这不是给我考军校创造条件么。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劲头,别人一休息就出去玩了,我一个人却躲在小屋里搞复习。我们后勤仓库管得松,我的小屋里贴满了各种公式、表格和答案,有了不会做的题,我就到附近的一所中学里找老师教我。其中一个物理老师和一个数学老师对我特别好,他们觉得我这么一个小兵能这么刻苦复习真是不容易,尽心尽力地帮助我。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,当兵第二年我参加军校考试,分数一下高出录取分数线60多分,但我最终还是被淘汰了,原因么很简单,我的军事项目不及格。
原先还对当后勤兵感到很幸运的我,一下子恨透了这个后勤兵。我说我好歹也是一条汉子,怎么就会军事项目不及格呢,哪跌倒哪爬起。在仓库虽然没有步兵连队那样严格的训练气氛和条件,但事在人为,我就不信邪了,这军事技术我自个儿练不好?我先从5公里跑和米障碍跑练起。当时从我们仓库张家堡到隆福寺来回有7公里的路程,我坚持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跑一个来回,遇到土坡、树林什么的,我还捎带做些障碍动作。那时看仓库的我们只有两个人,那人是个老兵,挺懒,早晨不起床。没人叫我,有时我也受影响懒得起床,但一想不行啊,我的军事素质没过关呢,咬着牙也要起床锻炼。当然,我这段时间也不光是练跑,还练器械,练射击,练战术动作。我们仓库没有单双杠,我拣了几根废铁道传动杆,捆在树上就成了单双杠。我的腹肌一开始不行,我天天坚持练俯卧撑,最后一口气能做到多个,把自己都给练趴下了,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汗水透过衣服把床单都渗湿了。为了练射击和班战术动作,我让四连长给我找一个班长带着,同人家正规班战士一起练。这么练了大概有七、八个月,我的军事素质一下子长进了一大块。军校考核时,对军事项目的考核一点儿也不怵头了。记得那次考米,在师部大操场上,我打起跑就在前面领跑,陆院的一位大校从看台上下来,使劲给我加油。前五圈我一直在前面,最后一圈,一连的一个四川兵一下子蹿上来,我们俩较着劲交替跑了一段,最后冲剌没拼过他,他得了第一,我得了第二。这次军校考核我的军事项目总评成绩是分,比总分分只差了70分。
你说我也真是邪性了,也不知中了啥魔,想考上军校,想在部队长久干下去。等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,我几乎每天往师干部科去一趟,二十多里的山路,一溜小跑。干部科的干事都认识我,说不用跑了,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,可我不干,还跑,就是想早点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录取了。
发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我捧着录取通知书,面对天空,面对家乡的方向,长长地透了口气。我说老天爷啊,父老乡亲们啊,我刘久军总算没白活一回,我一定要让我的名字真正名副其实起来。为了感谢那两位帮助过我的老师,我不顾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富裕的情况,伸手向父母要了元钱,给每个老师买了一块毛巾被。我对我呆过的那间小屋感情特深,上陆院后第一次放假,我没有回家,而是回到了我呆过的仓库,先来看望我的那间小屋了。那屋里的主人已经换了,但我贴过卡片的痕迹依然还在,屋外面我自己做的单双杠依然还在,看到这些,我止不住流泪了。
作者与连长刘久军谈心
后来我在部队的发展情况,你大概已经了解到了。有一年8月我在火车上托老乡把自己怀孕的妻子送回去,自己中途下车回连参加训练的事;还有一年元月我代表集团军、北京军区参加全军“对不动目标爆破”课目示范表演任务,我的左胯受伤,毛细血管破裂,两次抽出多毫升淤血,但我还坚持参加完表演的情况,这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,我热爱咱们的部队。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,没必要再提它。现在各级对我本人和我们连队都给予了很多荣誉,这既是鼓励,也是动力。我想我本人和我们连队任何时候都应该把自己放在起步的位置上。我们连队现在正在按上级要求建设全面过硬连队,我们党支部一班人统一过思想,就是大家拧成一股劲,齐心协力抓好连队建设。我想一个人只要全身心投入了自己所热爱的工作,没有不成就一番事业的。
我是党员
刘杰:26岁,副指导员。
他是江苏仪征市人。“我家不在市里,在农村。我在家时小名挺多,一个是叫秋瓜子,因为我是秋天里出生的;一个是叫三六子,我们家六个孩子,男孩子里我排老三,加一起排行老六。这些我跟爱人谈对象时都没提过,她说她对我烙下印象最深的是听我说:“我是党员”。
那是三年前的事。我爱人(那时还什么都不是)和他母亲到部队来,是打问她们一个亲戚的下落。我爱人家是市里面的,可她母亲就在我们附近的西甸子小学教书,她们那个亲戚曾到我们连来过,是学校组织专门来参观我们大功三连的,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离家出走了。我爱人和她母亲知道那个亲戚到过我们连,想请我们提供一点线索帮助查找一下。当时连里安排我给接待一下,就在咱们连荣誉室里。我以前从来没有跟女孩子接触过,这次一下来了一个女孩子,还跟了一个老人,心里毛极了。我找来三把椅子,安排她们先坐下,我自个儿规规矩矩坐在一边,头始终没敢抬起,更不要说看清楚她们的脸。听她们说完了情况,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嘴里嘣出来一句:“你们放心吧,我是党员,有消息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。”
后来我爱人告诉我,她们走后,她母亲一路上叨叨,刚才三连接待咱们的那孩子真是好人,现在社会上很少能听到有人讲“我是党员”这样的话了,听我说这话她心里热乎乎的。她母亲越这么叨叨,我爱人就越想再见到我,以至一来二去,后来促成了我们俩的婚事,当然这又都是后来我岳母告诉我的,我一点也不知道。
现在想来,当时我为什么能说出“我是党员”这样的话,还是在我当兵后有两个人给我影响特别大。一个是我的班长,他后来也提了干,在六连当排长。他嘴头上就好挂“我是党员”这样的话,再难的训练课目,再苦再累的活儿,被他一说这话就给抢去要去了,还有一个是我当新兵时的排长,后来当上了副营长,他是个少说多做的人,一看他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劲头,就知道他时刻在用什么样的标准要求自己。我说我是我们这个年度兵里最早提干的(当时一共90多人同时批下来,就我一人是当兵不满三年),我一没有关系,二没有送礼,就是我自己在他们的影响下,学着他们的样子干出来的。我现在老爱对别人说这样的话,一个人要是能摊下个好领导,会影响到这个人的一生。
我现在是连队副指导员,主要是做团支部工作,像教教歌,组织周末读书和文艺活动什么的,有的新歌我不会教,就把我爱人叫到连队来教唱歌。她是幼师毕业,懂音乐。前段时间连里指导员不在,连长一个人顾不过来,连队政治工作这一块,我就尽力去做好。你像要纪念红军长征六十周年了,我想给战士们上一堂传统课,可自己感到这方面的知识还是缺乏,晚上加班翻了好多资料,还绘了一幅长征路线图,这些没人要求我做,我只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些,我做工作不喜欢别人推着走,只愿自己给自己压担子。
在连队工作,政工干部军事技术不过硬不行。我是在当班长排长时打了点底子,投弹能投55米以上,米障碍1分30多秒,我的看家本领是射击和四零火,很少有跑弹的时候。这几个月团里组织连排干部跑5公里,第一、第二我都跑过。我爱人常爱对别人说,我们刘杰就这点好,自己个子不高,本事不大,但干啥事都用心、尽力。我想一个人干工作,只要尽力了,总比不尽力的好。尤其是干部,身后还有好多双眼睛看着你呢。前几天搞一个表演课目,干部带头跑米障碍,跳高板时,我的鞋子不知怎么给掉了(怪丢人的)。当时我想返回去捡,可一想那样肯定会拉成绩的,怎么面对全连的战士呢,索性也就什么也不顾了,穿着一只鞋子一直跑完了全程。下来后我的那只没穿鞋的脚底下全是血泡,我爱人看到心痛了好几天。
我现在住在班里,连里干部我是第一个住到班里的。我觉得这样对自己也是一个约束,在连部住着,你去出操了,通信员就把被子给你叠好,洗脸水打好,越不让做他越要做。在班里住着,大家出操回来整内务,没人顾得上你。同时在班里一住,还能了解到战士许多真思想,密切官兵之间的感情。我想我们连队的干部也好,党员也好,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一个党员,时时刻刻和战士们打成一片,连队工作肯定会搞好的。
代理排长
刘学兵:23岁,党员。
他是山东费城县人。“我家在农村,那年我们村一共报名参军出来仨人,都是高中生,大家嘴上虽没说些什么但心里都较着劲,就是不能先回去。现在已经有一个先回去了。”
我已经是超期服役第二年了,连队留我,是想给我提干。前年连队给我报过一次提干,但上面没有名额,失败了;去年底连队又给我报了一次提干,当时我正在外面执行任务,专程赶回来,但全团只有一个名额,让一连的一个班长走了,这次提干又失败了。一连的那个班长能写会画,字也写得好,我们好多连队俱乐部的字、画都是他写的,漂亮极了,他能提干,我挺佩服。我虽然没有提了干,但连队还是挺重视我,正好我们排里没有排长,连里就报请领导让我当了代理排长。
我这人大概就是命不太好。在家上高中时,我的学习成绩是全校的前六名,当时我想能考上中专就挺好,还蛮有信心,结果考试成绩下来差一分落了榜。我上高中后就想参军到部队里来,高一、高二时我都报过名,但都被人说我年龄小,不合格,被卡下了,直到上高三时报名,我才有机会来当兵。那次我是横下一条心的,我说只要让我体检合格,上高山上海岛我都没意见。我报名时没敢让家里人知道。我在家是老小,我有一个哥哥在黑龙江教书,是在黑河市,还有两个姐姐,她们都已经成了家。我爸妈年龄也都不小了,有60多岁了,他们身边就我一人,我一走,他们肯定不愿意。直到我体检合格要走了,才让他们知道。
我刚到部队时不在这个连,更不在这个团。我原来的那个团整编时撤销了,当时我们到部队七、八个月了,干得也不错。我想这下完了,七、八个月算是白干了。没想我重新下到这个连后,连队党支部并没有拿我们另眼相看,半年后连队就发展我入了党,成了我们这个年度兵里第一个入党的,我还是我们这个年度兵里第一个立功的,第一个当班长的。尽管我的命运有些不济,但我坚信,有一分耕耘就会有一分收获。
我个人军事素质还算可以。每次给上级汇报表演,都是我打先锋。米障碍最快我跑1分27秒,投弹最远能投57米,单双杠几个练习都能拿下来。去年集团军组织尖子比武,99个人参加比赛,米障碍我是第一,5公里越野我是第三。当代理排长之前我是一班长,我总觉得一班长是连里当之无愧的尖子班长,无论是对自己要求也好,还是对班里战士要求也好,都应当标准更高一些。我当班长时,我们班立过集体三等功,现在连队的班长、副班长里面,有10个是我带过的兵。当然,别看我只是个代理排长,我对我排里的兵也像和当班长时对班里的兵要求一样,我对我个人的标准更不会降低。不管今后我是走还是继续留下来,我都要保证我们排里每个战士不出问题,都要保证全排出成绩,拿第一。
今年我没提成干的消息没敢跟家里说,怕老人们听了伤心。春节时我的一位老乡回家,把这消息跟我家里说了,我妈让他捎话给我,说孩子你没愧对连队,连队也没愧对你,你别太难过,也别有太大的思想包袱,你就是复员回来,妈不会怪你。听我妈说这话,我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。
男儿有泪
黄河:21岁,班长。
他是内蒙古赤峰人。“我们那一批兵来的大都是蒙族人,我是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汉族人之一。去年10月,我第一次回家探亲,走时,我还兴高采烈,可万万没有想到,到家时,我爸过世有三个月了……”
我叫黄河,这个名字还是我自个儿给自个儿起的,我刚出生时,我爸妈为给我起名字产生了分歧。我爸要叫我黄鹏,是想让我今后鹏程万里;我妈要叫我黄岩,是想让我的意志像岩石一样坚强,他们都是教师,谁也说服不了谁,最后只好靠抓阄来决定我的名字,自然是我妈赢了,报户口时我的名字就叫黄岩。上小学时,我也不知道怎么心血来潮,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黄河,那时我还不大懂事,不知道咱们国家黄河是最长的一条河,就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玩的。
现在我当然知道黄河是一条什么样的河了,她是我们的母亲河。你别见笑,一说起母亲,我就想哭。自打我爸过世,家里就剩我妈一人。她太好强,我爸过世的消息是她写信不让连队告诉我的,她怕影响我。我到家时埋怨过我妈,我说你怎么也该让我回来见我爸最后一眼,她说这也是你爸的意思,他要是地下有知也会同意妈这么做的。我认我妈的话,在家里我翻看过我爸活着的时候写过一本日记(我爸有记日记的习惯),就是在他病重的时候还写过这样一段话,意思是说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病情,不想给我增添不必要的负担,说我回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……我的父母,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他们,他们真是太好太好的人了。(哭)
还记得我刚当兵那会儿,觉得连队艰苦,训练紧张,有些吃不消,就偷偷给家里写了封信,要爸妈给发封假电报来,好回去呆上几天。谁想我爹妈回信给我,狠狠把我撸了一顿,说我们老黄家没有我这样没出息的,别说是不能发电报给我,就是发电报给我,也会把我训一顿后赶回来的。
这几年我爹妈就时时来信鼓励我在部队好好干,我也尽自己最大努力不给他们丢人。我现在除了当班长之外,还是团支部的宣传委员。这个工作还挺累人,八小时之内和大家一起参加学习、训练,八小时之外又要组织大家开展活动,像读书活动、周末游艺活动、各种文体比赛活动什么的。别人休息了,我还得出出黑板报,虽说是比别人辛苦一点,但我心里觉得很充实。每次出完板报,就觉得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一样,心里觉得特别舒坦。
今年初我们团支部开展了戒烟活动。连队里开展这项活动很有意义,许多战士不光戒了烟,还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。我是团支部委员,是戒烟活动的倡议者和组织者之一,但戒烟轮到我自个儿头上,阻力不小。实话跟你说,我原先是不抽烟的,自打我知道我爸过世的消息,对我的打击特别大。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,我学会了抽烟,还上了瘾。连队开展戒烟活动那会儿,有几天我实在忍不住了,就偷偷跑到后面山洞里去抽,这件事不知怎么被连长给发现了,把我叫到连部批评了一顿。我自己也想,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,我这个样子,别说是我妈不愿意看到,就是我九泉之下的爸爸知道了,也会埋怨我的。这么一想,就觉得戒烟也没什么了不起,现在我烟戒得很彻底,真的一根都不抽了。
我现在心里惦记着的,只有我妈。妈一人在家,很孤独,妈的眼睛也都看不清东西了,挺可怜的。我想,我爸病重时,我没能守在他身边尽尽孝心,我不能等我妈病重了还不在身边,那样我会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的。今年我入伍已经满三年了,年底我就想复员回去孝尽我妈。前段时间,团里为报考军校的战士成立了苗子班,连里干部征求我的意见,本来这是我参军时就渴望过的事,但我想我要再在部队干下去,还怎么来照顾我妈呢。我一狠心没有报名。我不是不热爱咱们连队,我不是不想在部队干一辈子,我想爹妈辛辛苦苦把自己拉扯到这么大,自己又能尽几回孝心呢。(哭)
我爱我连
阿明:21岁,班长。
他从内蒙古赤峰地区入伍。“我是蒙族,我的蒙古话名字叫斯日古楞,是聪明的意思。新兵连时,我们班长对我说,你的名字太不好记,叫你聪明也不好听,就叫阿明吧。就这样,阿明成了我的汉语名字。”他双颊绯红,纯朴可爱。
家在阿鲁科尔沁旗,是牧区。我们那儿的草场很美,春天浅绿,夏天深绿,到了秋天,又是一片金黄。我小时候,也就是上小学以前吧,家里还住蒙古包,哪儿草场好,家就安在哪儿。现在我们那儿都改住平房了,牧民们在附近的草场放牧,最远不过一二十里路,都是早出晚归。
我家最多养过只羊,每年春天卖一次羊毛秋天卖一次全羊,经济来源全靠这些羊。我们家生活在我们那儿是比较困难的。我爸妈都有病,我爸是肺结核,我妈是高血压,这些年为治病家里可是卖了不少羊,我参军时只剩下七、八十只羊,后来我哥结婚,我爸妈自己开了几片荒地,种玉米、黄豆,基本上能维持生活。
我来当兵,一是想在部队考学,我在家上高中时学习成绩是数得着的,听说部队录取分数线低,好考。二是想给家里减轻些生活上的负担。我在家学的是蒙话,汉语对我们来说就是外语,我没想到部队语言不通成了我的一大阻力。新兵连时,班长喊口令“向左”、“向右”看齐,我不知道他嘴里嘟噜的是啥,看到身边的同志都转过身了,才知道要转身了。这次报考苗子班也是,虽然现在汉话关过了,但我感到要把学过的高中课程从蒙文转换成汉语,和人家用汉话学出来的高中生还是有不小的差距,所以我没敢报。正好连队工作也忙,一出去几个月复习,我还真有些不忍心,现在我是完全死了这条心了。
你听我说普通话还挺标准,不光是这,我现在看书写字也不成问题。大概连队都跟你讲了,咱们连当时一共来了六个蒙古族的,说话看书都不顶。但咱连就是这点好,对任何一个战士,只要进了连队就不会让你掉队。当时连里为了让我们几个蒙古族战士学汉语,专门让一名普通话说得比较好的班长教我们,还给我们做了块小黑板,坚持每天教我们10个字。当时那位班长教得特别认真,每个汉字上面给我们注了拼音,有的拼音不会的,还用简单的汉字给注上。我们连里真有本事,半年时间下来,我们几个不仅汉话会了,汉字也能认能写了,现在就金桩和阿玲汉话说得还不太标准,其他人都可以了。我们6个人,现在有4个人是班长了。
到部队来,首先就得爱军习武。我的军事素质也提高得很快。我是四零火排的,我打四零火,可以说全团班长里面没人能超得过我。我还是连里的文艺骨干,既要自己演,还要组织大家演,我参加表演的小品在集团军会演中拿了三等奖。我现在不是党员,战士党员现在就一班长杜辉是,前几次团支部组织民主评议优秀士兵,我的得票数总是前两名,可是我还没有写入党申请书,我想自己工作干到那个份上,党组织自然会考虑我的。你说的对,我不写申请书,党组织怎么会知道我积极向组织靠拢呢。今晚我就写一份申请书交给党支部。
今年五月份我回家探亲,我父母确实体弱多病,盼着我回来。可到家当天,我收到连里发给我的电报,说连里有任务,要我马上归队。当时我想,父母养育自己这么大,说啥也该在家多呆几天尽尽孝心,可连队这个家培养了我,对我来说更重要,那么多战友在等着我呢,我跟爸妈讲明了利害,只在家呆了一天一宿,就乘车返连了。
还得说我们连好。我归队后,战友们听说我父母的病情,自发地组织起来给我捐款,当时团毕政委和政治处的干事在我连蹲点,每人还为我捐了元钱,最后一共捐了.33元,以连队党支部名义给我家寄了回去。这个数字我会死死记住的,大家的经济来源都很有限,可为了我,把能掏的钱全捐出来了,我真不知用什么来报答我的连队,报答我的战友们。
老兵你好
巴图:22岁,战士。
他从内蒙古赤峰地区入伍。“我出生在阿鲁科尔沁草原,是蒙族,但我父母都是汉族人。入乡随俗,我爸妈给我起了个蒙古族名字,叫巴图,意思是坚强。”
两岁时,我得过一次肾炎,听我爸讲差点没命了,但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。八岁时,我妈去世了,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,我管她叫婶,还带来一个弟弟。我爸和我婶婚后生活并不幸福,俩人老是置气。我婶对我,怎么说呢,总不如自个儿的亲妈。在家时我一般有事跟我爸商量,我来当兵,就是征得我爸同意,想出来透口气的。
我这人家庭不是十分幸福,倒还有女孩子喜欢我。在家时我处过一个女朋友,是我朋友家的一个亲戚,大我一岁,她同情我的身世,我有话也愿同她讲。我们处了有几个月,感情发展还挺快,我来当兵,连她妈都好几天没睡踏实觉。她家是天山口的人,离我家有30多里地。我临当兵之前,把她接到我们这儿住了几天,后来她回去,说等我走时再来送我,可我们原定是12月10日出发,临时改成了12月9日出发,我让人捎信给她,想着她能够赶过来送我,可是她没能赶过来,我来当兵,家里没有一个人送我。
来部队后,我曾想过给她写信,可不知把信写给哪里,也就没写。她也没跟我家要我的地址,我从没收到过她的来信。我们俩的关系可以说已经断了。我探家时曾想到去找她,听人说她已经结婚了,也就懒得再找。这事对我说有影响也有影响,说没影响也没影响,我想大概是自己年轻,还不大懂爱情的缘故吧。
我到部队来,除了想换换气,主要还是想锻炼一下自己。可以说这个目的基本上是达到了,过去我在家散漫惯了,干活也找不到个地方,现在我对自己不仅有了约束,而且看到了不顺眼的地方就爱动手。连里抬举我,让我当了修理班的组长,过去是带着两个老兵一起干,今年又让我带着两个新兵一起干。对我的称谓,老兵们叫我的名字,新兵们叫我是班长,我说我只是个老兵,叫我老兵好了,他们不依。我们一有空闲,就帮着连队整整院墙,砌砌猪圈,修修凉亭,垒垒鞋台。我们连队后山坡上天下第一军那几个大字,就是我领着几个人砌上去的。今年我探家,在家里那几天我也一刻没有闲着,帮着我爸干了许多活。我爸虽然嘴上没有夸我,但我感觉到他心里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。
我这人大概是命里注定的,挠心的事会时时发生。我探家时,看到我爸和我婶离婚了,心里咯噔一下。我打小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,也只有在连队里,只有和战友们在一起,我才没有任何烦恼。没等探家期满,我就提前归了队。我想我这个老兵在连队的最后几个月里,应该把工作干得棒棒的,应该给战友们多留下一些想头。
我喜欢较劲
吕强:20岁,副班长。
他是辽宁盖州市人。“在家时,我拿过全市青少年中长跑冠军。”他脸颊清瘦,看上去既稳健又倔强。
我是独生子。我父亲在一汽仪表厂当工程师,我母亲在市站前小学当教师。我上小学一直在我母亲的班里,她把我从一年级教到了小学毕业。刚上初中,我就被市体校挑去练中长跑,成了学校里的体育骨干。我这人打小就喜欢较劲,一旦做了什么,就得做出个样子来。那年为了出成绩,我找一根绳,一头拴我爸摩托车上,一头拴我自个儿身上,让他开着摩托车带我跑。还行,我终于在全市拿了个米跑第一。不过为练体育,我功课也拉下不少,考高中时,我没考上,这样,我就选择了来当兵。
对我来当兵,我父亲还算支持,觉得让我在部队锻炼锻炼有好处,我妈不大乐意,认为家里就我一个孩子,工作也不发愁找,何必再到外面吃些苦头。我不管她是怎么想,铁定了心要来当兵,她没法子,也只好又依了我,谁让我是独生子呢。
我当兵挺走运。来到了三连,是个尖子连,我又被分到了一班,是尖子连里的尖子班,样样工作都不能拉后。我总觉着身后有股力量推着自己似的,各方面不争第一就不配做三连的兵,更不配做三连一班的兵。我现在的5公里越野跑成绩,可以说全团没有一个人能超得过我。当然我自己也不满意自己。新兵连代表团里参加过一次师里的比赛,只拿了个第六,也不知是心里紧张还是别的其他原因,平时5公里都跑19分,那一次却跑20分,后悔透了。现在我每次跑都自己暗暗给自己较劲,这一次的成绩一定要比上一次好。那天我们连跑5公里你也看到了,我跑在最前面,但回来后我一看成绩,还不济上一次,心里头挺不是滋味的。
去年底我被连队评为优秀士兵,喜报先是寄到了我们街道办事处,街道办事处又敲锣打鼓送到了我们家。看到我在部队上的受奖喜报,我爸妈乐得眼睛都快合不上了,来信直鼓励我有出息了。我们那儿地方政府还有一个规定,谁在部队上立了功,受了嘉奖,谁就可以享受每月50元的奖励,一直可以拿到复员。这钱虽然不多,可也说明了家乡政府还是希望自个儿的子弟在外面有出息。
我现在是副班长了,也应当全面发展一下自己了。平时我看书,主要是一些管理方面的书,我想,一个班长,应该是部队最基层的管理工作者。我也想过考军校,可跟人家高中生一比文化,也就傻眼了,索性也就放弃了那念头。我在家里跟我爸学过弹电子琴,在连里也还算有些文艺细胞,是文艺骨干吧,连队现在教歌的事基本上都是我了。没事的时候,我还喜欢吹吹口琴、弹弹电子琴什么的,不过这都是旁门左道了,我的主要精力还是要练好武艺,我的目标就是要争第一。
连队是熔炉
侯文龙:20岁,战士。
他是河南省商丘县人。“我的父母都是农民,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。上高中时我发愤读书,成了县中学数一数二的学习尖子,但高考成绩下来,我离录取分数线仅差5分,我受不了这个打击,一赌气,报名当了兵。”
我想,如果不是我野心太大,报考了中国科技大学,随便报考哪所大学都会被录取的。但我对自己很自信,既然考了就要考最好的大学。我落了榜,父母同情,老师惋惜,同学怜悯,可我觉得他们都在嘲笑我似的,当时我心情坏透了。回到家里,我躲着周围的人,什么事也不想做,什么话也不想说,我的班主任还专门到过我家,劝我不要灰心,再复习一年接着考,可我已心灰意冷。正好这时征兵工作开始了,我就背着家人、老师和同学,一个人报名参了军。我到部队后老师还给我来过信,说我不参加高考实在是太可惜了。
忘对你说了,我小时候还被家里送给过人。那是我上小学一年级,离我们村20里外朱店村有一户人家只有两个女孩子,没有男孩,想要一个,跟我们家说,正好我上面有哥哥和姐姐,家里就把我送给了人家。我在那人家没呆几天,他们对我并不十分太好,可以说是有些虐待吧,我受不了,就自个儿跑回了家。现在我爸妈说起这事,就说我性格有些犟。我来当兵,大概也和这种性格有关吧。
我当兵来,完全是出于一种逃避。我对今后不抱任何幻想和希望,只是想在两三年内让老师同学们忘掉我。一到部队连队干部和班排长发现了我的思想,天天和我谈心,要我振作精神,走好今后人生的道路。他们还分别给我家里写了信,要家里配合连队做我的工作。特别是连队组织我们新战士参观了荣誉室,观看了反映我们连队建设的录相片《来自大功三连的报告》,我就发现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点燃似的,火苗忽忽地直往上窜。你像我们现在的连长,在他当排长的时候,为了参加军区组织的训练表演,不慎摔伤了左胯,毛细血管破裂,淤血抽了有一杯多,可他还是忍痛坚持汇报表演完。我想和连长比,我也不过是受了一点点挫折,怎么就没有毅力走完自己今后人生的道路,我从小的那股犟劲哪里去了。越想,自己心里越不是个滋味。
光不是个滋味也不成啊,我想自己个头也不比别人矮半头,文化还比别人高一截,说什么也应当向连队前辈看齐,为连队增添一分光彩。我在学校为了念书,身体素质不是太好。为了提高自己的素质,我暗暗给自己加码,早晨比别人早起一会儿去练爬山,中午比别人少睡一会儿去做器械,现在我的五公里跑成绩在新兵中还是靠前的。我喜欢文学创作,上中学时我写过一篇《梧桐树》的文章,在我们《商丘日报》发表过。在连队我也试着写了几篇反映我们连队生活的稿子,像《大功三连是我的家》什么的,但还没有勇气寄出去。我就觉得我面前生活充实多了,道路宽阔多了。
我真的应该好好感谢我的连队。可以说,没有连队,我说不定会永远消沉下去,永远鼓不起生活的勇气。我当兵来,算是歪打正着,来对了。前段时间,我写信给我的老师和同学们,谈了我对人生的理解,我坚信有耕耘就有收获。他们来信都表示惊奇,说你侯文龙在部队吃了什么药,这么快就振作起来。他们哪里知道,连队是个熔炉,什么样的铁进来都会炼成钢的。
只崇拜军人
成涛:19岁,战士。
他是四川巴中市人。“在家时我上职高,学商业会计,毕业分配时学校把我给推荐到了北京的一家外资企业工作,可我却选择了来当兵。”
我姓成,和香港武打明星成龙一个姓。不过,对社会上流行的影星歌星什么的,我一个也看不上,就只崇拜军人。
还是在家里,我喜欢看电影。很多电影我看过就忘,可是有些战色彩的片子我既爱看又忘不了。像《渡江侦察记》、《英雄儿女》这些老一点的片子,像《大决战》这样新一点的片子,我都看过好几回,可还想看。特别是里面解放军战士的形象,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影响。那时我就抱定主意,一定要当一名真正的军人。
我这种想法大概还是受了点我们这个家族的影响。我们是个大家族。我父亲这一辈光是兄弟姐妹就有8人,他们那时也想过当兵,不知怎么都没当上。到了我们这一茬,他们就全力支持我们当兵。你看我三姑家的孩子全当了兵,我虽说上面有一个姐,下面有一个妹,是家中唯一的男孩;可我一说要当兵,家里没一个反对的。
到了部队我才发现,连队生活和电影中看到的,还是有一定差距。不说别的,单是气候,刚来时还真让人有些适应不了。我们那儿是南方,山青水绿,四季如春,可这儿不行,到处是光秃秃的,看不到什么绿色。我们训练也苦,跑五公里越野,跑四百米障碍,练单双杠,一天下来浑身腰酸背疼的,这些要不是毅力坚强些,还真有些让人受不了。
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说我怕苦。我当兵就是来吃苦的,你看我们排长,都当四年兵了,报了几次提干都没批下来,现在还和我们新兵一样摸爬滚打,一样在营区走正步(我们连要求做到营区无便步)。我们连队干部就更不用说了,每次五公里跑都在我们前面,还替我们背枪。吃得苦中苦,才有甜中甜。我们连队能有今天的成绩,就是靠吃苦受累练出来的。
我们连队的伙食不错,每顿饭四菜一汤,节假日还有加菜,像我们四川兵,辣椒也能吃上。我现在不怎么想家,只是想把自己的训练成绩搞上去。我在家一毕业就来当兵了,没给父母做过什么事,当时觉不出啥,现在一出来,就觉得应该干出一番成绩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。
我们连队还真锻炼人,你看我们新兵下连队才两个月,我的身体素质提高了好多,自己都觉得自己棒多了。我在家时练过书法,到连队后也派上了用场。现在连队出板报、墙报,我都参加,你看到的那篇《第一精神,我前进的动力》,就是我写的。我还参加了连队的演唱组,跳霹雳舞,打快板,我和一位战友排的口技小品还参加了团里的会演。我现在的训练成绩在新兵中还算过得去,但比起老兵来就差些。近段时间我想在训练中加把劲,争取超过老兵,也争取明年能当上班长。我是团员,还没写入党申请书,我想等我干出些成绩再写入党申请书,也许会更好些。
走自己的路
易果:20岁,党员。
入伍前,他在四川省巴中市群乐乡卫生院。“在医院工作时我入了党。”他眉宇紧蹙,透着坚定。
医院入的党,说起来也是我自己干出来的。我初中毕业后,我父亲就没再让我上高中,而是把我送到乡卫生院跟师学医。我父亲在我们乡说话还管些用,他是年(不是出生)的村干,今年他都64岁了。我在卫生院工作了一段时间,也就是大前年的9月份吧,院里把我送到达县医专学习,主要是学西医内科,有一年多时间。回来后我就跟着我师傅看内科。我师傅看内科在我们乡还算有些名气,不过他不是我们乡的人,逢年过节他都要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。每次他回去都是我留下来值班,虽然没有多少经验,但跟着师傅诊病,一般的病情还分析的出来,有两位重病号就这样被我赶上给抢救过来了。
一位是患胰腺炎的病人。这位病人在送来之前村里的“赤脚医生”没诊出来,还以为是别的什么病,给输了两天两夜的液,根本不管用,到我们院时病人已经昏迷了,我仔细为他进行了检查,很快就断定患的是胰腺炎,让他立即住院。住下后我先给他输了5毫克的青霉素,后改输先锋5号,见病情好些,又改输青霉素,最后使病情得到缓和。这个病人只住了六天院就能下地走动了。还有一位是阑尾炎发作的病人,也是这么被我给治好的。治这两位病人时,起先,病人家属、陪同来的“赤脚医生”都见我是个娃,有些不放心,我自己也有压力,但还是镇定住把病人给处置了。他们都很叹服,医院表扬我,其中的一位还送来了锦旗,写什么“医术高明走四方”。其实,我那点医术算得了啥,我把这面锦旗送给了我师傅。
我师傅,后来成了我们院长,见我这娃办事热忱,有些出息,就让我们村党支部重点培养我入党。当然也不全是治病这件事。我们院里有三位60多岁的孤寡老人,我每天起早要为他们挑水扫院。我们院里人手少,我还帮助其他科室的医生看病,大家都见我眼里有活,怪讨人喜欢,也都说要培养我。我说我要当兵,卫生院里的人都舍不得我走,我说外面的世界很大,你们就让我闯闯,我要走自己的路。卫生院里的人是流着泪送我当兵的,我自己是流着泪告别大伙的。
这些事我只跟你讲了,在连里我没对别人讲过,不值当,但我是党员大家都知道。我想,我是新兵,又是党员,别人都拿眼睛盯着我,样样工作决不能拉后。有时训练回来,别人休息了,我自己还要独自一人练练器械。班长心疼我,说甭练了,我想我就应当比别人多吃些苦,就应当早日在班里、排里、连里样样拿第一,不这样,我这个党员还怎么在连里站得住脚呢?平时我还喜欢写写影评,写写诗歌和散文。我创作的一个小品还被连里排成节目到团里参加比赛呢。有时我也想给报纸写写稿,可有点时间一写信,一写日记,写稿的念头也就没有了。因为我在家是学医的,我想,到部队不能把业务荒了。没事的时候我看看医书,看看针灸方面的书,我还让我的院长给我寄来些药,连队战士有病,我只要能看,就给他们看了。平时大家训练回来,有个腰疼背疼,都来找我,要我为他们按摩,我也不客气,正好给他们露一两手。
有一次,我一个人到团里办事,路上正好碰上炮营营长。他不认识我,但我认识他,我齐步走在他面前,“啪”的立定向他打了一个敬礼。他说你肯定是三连的兵。这时后面正好有我们营长在,他问炮营长,你怎么知道他是三连的兵,就听炮营长说:“三连的兵就是这样走路。”
记于年6~7月
雪域军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