敬敷书院主讲张寅事略

安庆敬敷书院是清代安徽省规模最大、办学最久的书院,刘大櫆、姚鼐等名家先后主讲于此,一时人文鼎盛,俊才迭出。随着岁月的流逝,一些先贤的背影渐行渐远,以至湮没无闻,道光年间的敬敷书院主讲张寅就是其中之一。

系出名族,立功户部

张寅(—),字子畏,号颐甫,出身桐城甲族清河张氏。八世祖张秉文是明末山东左布政使,因抵抗清军战死于济南城,妻方孟式(方以智姑母)、妾陈氏投大明湖殉亡,时称“一忠二烈”。

胞弟张秉彝(张英之父)在战乱中千里扶棺,自山东经南京周转,将兄嫂安葬于桐城西乡挂车山。清初,张秉文子、孙耕读于家,未出仕为官。至雍正朝后期,曾孙张若宣、张若宗才分别出任户部直隶司主事、淮安府山盱通判,后一起告病回籍,又赴济南城西芙蓉街之北筹建张秉文专祠。张若宗就是张寅的高祖父。

张寅的祖父张裕淮是桐城名士,工于诗文。《桐城县志》称其:“淡泊明志,敦品绩学。事亲曲承意旨,和睦家庭,乡党称其孝友。”父亲张傚彬为廪生,天性高旷,不乐仕进,或与城中士大夫诗酒相会,或出郊与老农话桑麻,酣嬉以自娱。二伯父张栋中嘉庆六年(年)江南乡试举人。张寅自幼过继给二伯父,少年时就胸怀大志,文章雄浑豪放。嘉庆二十三年(年)八月,张寅刚考完江南乡试,与同乡挚友何承熙在旅馆夜话,纵论天下大势。何承熙被他的豪情深深感染了,击节赞叹:“壮志凌霄汉,奇怀破古今。与君期夺帜,慷慨一高吟!”果然,乡试榜发,张寅之名赫然在列。

道光二年(年)春,张寅高中二甲第十四名进士,经引见道光帝,钦授户部主事。新进士能在入仕之初就任此要职,实为难能之事。张寅办公极为认真,从不草草了事,再复杂的公务,他都要详细调查,直至了然于胸,方才定夺。凭着这种务实勤慎的作风,张寅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,先后升任员外郎、郎中。但凡有益国计民生的事,他无不直陈利弊,及时建言献策。

张寅书法

道光五年,黄河决堤,倒灌洪泽湖,致使运河水竭,粮船无法北运。当时的户部尚书英和奉旨议策。张寅因为熟知上海至山东登州、莱州一带通过海上运输豆、麦,极为便利,于是建议英和采取海运。英和据此入奏,却遭到众臣非议,大家都担心会有风盗之患,以至颗粒无存,因此建言未被采纳。

到了第二年,水路仍被阻隔。道光帝有意采取海运之策,先征询英和。英和出宫后,赶忙用飞骑召张寅到跟前,急促而小心地说:“事情已经确定了。但真实行起来,倘若没有成效,我将来的祸事可不会轻!”张寅正色回答:“这样的国家大政,我怎会轻易妄言?如果发生意外,我张寅宁死无怨!”英和听后,顿时面露喜色,放心了许多。

当年的海运事宜,由理藩院尚书穆彰阿带领张寅筹办。不出张寅所料,海运不仅大大节省了费用,而且运输迅速,未出半月就将米送抵天津。但张寅并未麻痹大意,他深知海运使得陈规尽失,打破了漕运、仓场的利益格局,必然会被指责海运之米经受海风,造成京仓陈腐。于是,刚刚抵达京城,就极力劝说英和先行支放本次之米,又督促各省三月内奏销经费。果不其然,未过数月,曾经反对海运的禧恩继任户部尚书,一抵任就挑寻海运的弊病,但此时米已尽放,经费也都已核销,成了无法翻改的定例。就这样,后来一旦发生河患,清廷就采取海运办法,为京城储备提供了有力的保障。

张寅在户部期间,还担任过顺天乡试的同考官,参与纂修《户部则例》。道光十一年(年),由于出色的政绩,张寅在京察中被评为一等,奉旨以道府用。

惠泽南昌,被馋休致

道光十三年(年),张寅出任江西九江知府,同年又兼署南昌知府。在九江府江边的庾楼,张寅题联:“如此江山,何幸不才来领郡;亦谈风月,每逢嘉兴即登楼。”

然而,张寅一心扑在公务上,极少有闲暇登临揽景。道光十五年(年),张寅正式补授南昌知府。南昌为江西省会,治务纷繁。张寅却事必躬亲,对于来往文书,一一亲手拆阅,不准仆人禀告公事,派员办事也都要亲自嘱咐。他觉得非得如此,才能不假他人之手,不滋生情弊,使得政令畅通高效。

他在府衙建造三间玻璃屋,命名为“就光明室”,意喻“居学行政,无一不以光明为先”,希望与当地人士坦诚相见,共成善政。初任南昌时,他常从整顿乡间小事入手,不少人都背后讥笑他琐碎。他却告诉同僚:扭转风俗,必须循序渐进,如果操之过急,只要一事受挫,以后就难有作为了。他进一步指出治理地方的两忌:一是到任不久,没有识透情形,就骤然决策;二是苛求前任的瑕疵,意图翻案,却于事无益。听了张寅的解释,同僚们不禁深深叹服。

张寅很讲求办案效率,对于久拖不诀的案件,一经受理,必定三日内剖断。遇到审问录供与原状不符的,他立即传文书另录口供。遇到审问完毕而未结案的,张寅将双方留在府衙,次日再审,避免受到两边讼师的教唆而纠缠不清。

张寅钤印

张寅在南昌实施的赈灾、修堤、兴学等一系列措施,功劳甚伟,都载入了《南昌府志》、《丰城县志》。道光十五年前后,南昌连年发生水灾,百姓流离失所。张寅捐出自己的俸银,发放柴米,对于家有田产的难民,资助他们回家复业。灾后疫病流行,张寅在城内外分设体仁局,广施医药,救治病人。在措办这些赈灾举措时,张寅自己的生活却过得相当清苦,常以菜根果腹。当时的江西学政翁心存(翁同龢之父)目睹这一切,写诗感叹:“十万穷黎洒泪痕,左餐右粥起春温。谁知太守清贫甚,自候风炉煮菜根。”

水灾过后,张寅并未松懈,而是思索长久的治水之策。他经过对南昌上游丰城县的实地勘查,决定在雷公脑修筑石堤,沿江各圩兴修堤埂,于下游的小港口建石闸,以抵御水患。他回南昌后即拨付经费,同时广泛发动士绅,筹资过万银两,又在各处委派监修,加快工程建设。江堤建成后,张寅前往丰城县踏访验收。丰城百姓欢欣鼓舞,与张寅相见如家人,后来在石堤上修建张公祠,立碑纪事。为了备荒备歉,张寅还在南昌创建义仓近两百座,储谷六万八千余石,在所属的靖安县、义宁州也依次设立,充分保障了救灾物资储备。

南昌府学的西侧原有讲堂,日久渐废,无人问津。张寅劝说府、县士绅捐钱捐产,创设洪都书院,用以培育人才,倡兴文教。张寅在政务间暇,抽空亲往书院讲授,在他离任后,授课之处被题匾:“张子畏讲堂”。张寅还曾前往丰城县龙山书院,督导士子学习,并捐出俸银三百两,增加膏火钱(学习津贴)。

由于张寅政绩多有建树,两江总督陶澍极为赏识他,向朝廷奏称张寅是“两江出色之员,两江必不可少之员”,并保荐他护理盐道。

但张寅秉性刚烈,遇事敢言敢为,不觉间得罪了一些要员。道光十八年(年)六月,生母在桐城病逝,张寅正要回乡奔丧,却被江西巡抚裕泰参劾。道光帝命将张寅扣留江西,严行查办。结果查明,张寅仅是在修筑城墙工程中,将所借道库公费又转借堤工之用,毫无私心。道光帝知悉后,命张寅守丧期满后进京引见,另行委任。张寅在百姓泣送中离开了南昌,行囊萧然,两袖清风。

南昌府志

未能及时奔母丧之痛,官场上无稽的纷争,令张寅倍感屈抑。加上左都御史姚元之在朝中为自己申诉,却被以臆断之名降级调用,更令他觉得心灰意冷。于是,在守丧结束后,张寅毅然决定不再出仕,以原官休致家居。

急公好义,志存报国

张寅在桐城守丧期间并未消沉,仍一如既往地热心公益事业。

据《安徽通志》、《桐城县志》记载,桐城东乡滨江,每当江水泛滥时,就会上漫下灌,淹没民居,四十余保的百姓悉受其害,无以为生。道光二十年(年),张寅与当地官绅商议,借公帑二万两,修成天定堤。从枞阳镇至汤镇,大堤绵延六十里,成为抵御水患的重要屏障,桐城东南乡一带居民也得以安居乐业。除此外,张寅还在县城和枞阳镇各创建一座育婴堂,收养遗孤;又倡导乡绅买入田产,作为培文书院的经费,以兴办文教。

不久,张寅就被地方官员延请至敬敷书院担任主讲。恰值知交何承熙也寓居安庆,两人复得朝夕相聚,言谈间常思及亡友数人,不胜离别生死之感。数年后,何承熙自齐豫幕游回乡,而张寅仍主讲如昔,相对时都已成白头翁。道光二十八年(年)二月,张寅在敬敷书院的亦吾庐,为何承熙《碧杉草房诗集》作序。回思多年聚散荣辱,抱负未得施展,他深深感叹道:“人间功名富贵,如泡如电,若者升若者沉,若者强若者弱,其间劳苦空乏、艰难盘错,人不一境,境不一致,数十年间真一场春梦耳!”

敬敷书院

张寅的才干毕竟是在人耳目的。陆建瀛调任两江总督后,就请来张寅帮助管理盐政,多有赞襄之功。太平天国战争爆发后,提督向荣又邀请张寅参谋军务。

咸丰三年(年),太平军战火北引,金陵城破,陆建瀛阵亡。十月,家乡桐城被攻占,诸多族人或死难,或逃亡。张寅虽身在颠沛流离中,背负家国之痛,却仍未忘记尽己所能,帮助身边友人。

梅曾亮在金陵城破后,辗转避乱于王墅村。张寅与友人一起出力,帮他安顿下来,并接济了柴米衣物。梅曾亮感激万分,写下“买邻幸有名卿助,踏海应无义士穷”的诗句。

咸丰四年(年)冬,同乡许奉恩辗转抵达溧阳,不名一钱,忽闻老师张寅在此筦厘局任职,赶紧前往拜谒。师生相见,悲喜交集,国事军务,不绝于口。许奉恩作《呈张子畏师》,称赞张寅:“苍生不放作闲人,幕府谈兵鬓似银”、“侍坐却欣身矍铄,从来报国在精神”。张寅坚留许奉恩在家中度岁,开春送别时又赠予番银六十元。

咸丰八年(年)春,张寅与老友陆嵩(陆润庠祖父)重逢于荒村,距昔日京城欢聚已逾三十载,不禁唏嘘万分。陆嵩感慨:“不堪三十余年别,惊喜还留此两翁。放眼正愁天地窄,回头早信死生空。”回忆起张寅南昌蒙冤的往事,仍为之愤愤不平:“君少负奇气,谈吐光陆离。奈何用未竟,遽尔遭贬羁。人亡邦国瘁,古语原无疑。”

陆嵩的话如同预言一般。张寅最后数年,国事凋敝日甚。英法联军攻破北京,清廷签订丧权辱国的《天津条约》、《北京条约》,而太平军战火仍蔓延未熄。

同治元年(年),张寅回到刚被清军收复的安庆城,五、六月间与曾国藩幕僚赵烈文来往甚多。张寅每每谈兴甚浓,追述朝政得失及平生政务,倾心以相告。作为晚辈的赵烈文,深为感动,归来即录于日记中,多时长达数页。他仰慕地喟叹:“甚哉!为政之难也。知之不难,决之难;决之不难,任之难。事不成,当受其过;事成,孰有知先生者!”不久,张寅便赴九江。赵烈文为之送行,特意嘱咐洋行帮助照料。

当年九月初三日,张寅病逝。赵烈文记述:“君子至此,一例凋零。畏翁于烈忘年相赏,今知其没,殊为怆然。”许奉恩悲作《哭张子畏》三首,其中有云:“报国心常热,谈兵鬓已斑。廉颇终不用,太息大刀环。”

张寅后归塟桐城挂车山。年复一年,草木枯又荣,那些限于大势的人生兴叹,早已化为云烟,唯有先贤的功业、精神,仍值得细细体味。

历史虽然行色匆匆,我们却终需回望之时。

声明:本文发表于《皖江潮》创刊号、《安庆晚报》,由作者授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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